（一）

手术之前是要送红包的，这仿佛已无所谓什么潜规则，人尽皆知。将自己一副病怏怏的皮囊，毫无保留的拿去给一个或几个陌生人修补，多少是需要勇气与信任的。这勇气与信任便建立在红包之上。试想，路边看车之人也要趁着手中“职权”贪墨几个散碎银子，更何况是手术这样有技术含量的活。凭白地缘何相信一个或几个陌生人会对你认真负责，尽心竭力。岂不闻，电视里经常报道，有落了针头、钳子在肚子里的；有割错了器官的；更有不可思议者，左手输了A型，右手输了B型，结果病患却是O型。诸此等等，细想之，恐惧便不绝于心。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医生勤学苦读N年，呕心沥血，积累修炼，才练就了这身功夫，其间付出多少心血汗水无人能知。一台手术下来，累个半死，也多拿不到几个铜板。收入与付出相较，显然失衡。如此想来，收红包倒似情理之中。况人人都送，自己不送，似乎太不懂规矩。红包送出，医生欣然接受，毫无推辞之意。自己心里也便有了底儿，单是看着这银子的面儿，也当尽心竭力了吧？于是勇气和信任便自然产生。

医生对红包的习以为常，对病患的冷漠，多少让我内心有些受伤。哪怕是假意推辞，或许还让人不觉得如此赤裸裸，如此丑陋。

出院，结账。凭白地账户上多出数千元钱。逐项核对，均无错误。问遍亲友，皆答不知。细想之，钱数恰与红包数目相等，交费时间也与手术同期。遂明白，是医生将红包通过交付住院费的渠道交还与我们。这才恍然大悟，缘何医生收红包时，那般坦然无愧，那般毫不掩饰。想必是早已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想必也曾经多次这样做过。一方面，稳定了病患情绪，另一方面省却了推推搡搡的麻烦，更守住了良知与道德的底线。顿觉，真的天使，纵使迷茫在魔鬼的雾瘴里，也能闪耀出善的光芒。

（二）

淡淡的晨光透过树隙，轻轻地落在山脚下的田地里。田是一排排绿色与褐色的交织。绿，是鲜嫩的绿。尺把高的小青菜，如同姑娘纤细水嫩的手指，微微翘起，摆作兰花状。褐，是密密匝匝，深浅不一，毛茸茸的褐。浅的是底，一截截粗粗的木桩相互借力，搭成“人”字。深的是山人点种在木桩上的木耳。全家老小一年的开销都指着这宝贝。耳桩旁劳作的老人，须发皆白，叶脉般无序且深的褶皱里，藏了岁月的艰辛与生命的执着。远处的青山，水墨画一般，隐隐绰绰，黛青的线条与那老人终日劳作的脊梁一同起伏。

这幅图片是朋友发在微信中的。出院后需在家静养，不得四处走动，好在手机与网络，让我依旧保持了与外界的联系。朋友在图片上配了这样一段文字：“这些都是80多岁的老人亲手种植的木耳，因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每年都为卖木耳发愁。我想通过微信帮助他们。希望大家支持。”

为朋友的爱心所染，遂决定购买数十斤。隔日快递送到，竟是满满一大箱。晚饭，母亲做与我们吃，耳肉薄而脆嫩，软而爽滑，品相甚好，口感亦佳。

有母亲操持家务，我素日是不问柴米油盐的，自然便不知木耳的价格。待说与母亲，才知朋友的卖价远低于市场。如此便心有不安，本想尽绵薄之力给老人一点帮助，怎到头却是自己得了便宜。于是微信朋友，答曰：“山里人实在，能卖上这个价钱，他们就很满足了。我自己贴了邮费，也算是做一点小小的贡献吧！”朋友的微信头像是一张灿灿的笑脸，若春花一般明艳。凝视着，心底就升起一片阳光，淡淡的，柔柔的，似那晨光……

（三）

住院的日子，夫请了假照顾我。病中之人神经尤为脆弱，即便不是什么大病，但毕竟是三十多年来头次住到这种地方来。浓烈的来苏水味，白色的墙壁，冰冷的针头，到处都让人觉出寒意。唯有床头，夫买来的一大捧艳红的康乃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我便和着这香味，整日地躺在床上。夫陪在跟前，与我说话，聊孩子，聊十年前的初识。注意力分散了，心绪便不似先前那般烦闷。每每护士来扎针、抽血，夫都轻轻掰过我的头，揽在怀中，不让看那尖利冰冷的针头。

出院，需静养，四处走动不得。书便成了最好的伙伴。我一向是喜欢读书的，那几日，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大学时我是最喜翘课的，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半卧床边，双手执书，淡淡墨香四下溢开，似莲花盛开，沁人心脾。一读便不能收拾，忘了时间，忘了周遭。通宵通宵点着蜡烛，照着手电筒读，看到妙处，拍案叫好；读到悲楚，垂泪凝噎，引得舍友一阵莫名。那时年轻，身体倒能熬得住，视力却急剧下降。眼镜日胜一日厚似瓶底，却依旧翘课，依旧整日整夜读书。

在家静养的日子，每天黄昏都站在窗前，看那夕阳在墙角慢慢淡薄、挪移。雀儿喧闹着回巢，傍晚便在翅膀上落下来，一直驮到夜晚，才有了宁静。

昏黄的灯下，夫在辅导女儿功课，两个人的影子隐隐在窗上晃动。厨房里散出阵阵香气，炉火上是夫为我炖的鸡汤。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合了书，静静地凝视着他们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画面便定格在了那一刻，没有太多丰富的色彩，不过昏黄的，暖暖的柔光……

有书，心里淡淡的，却不寂寞；有爱，日子平平的，却不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