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视野丨“照着讲”与“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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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化是立足中国本土、化育其民,同时又能博采广收、吸收域外异质文化,并以相互激荡、交流、融通的方式走向世界、沾溉天下的开放性文化。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如何深入体认、传承中华之道,更好地应对当下、惠及未来,是所有关心中华文化发展前途者都需要认真思考的大命题。刘强教授所著《论语新识》《四书通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与实践,颇具启发与示范意义。

道不远人

在科技高速发展和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我们不禁发问,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如何作用于当下,如何安顿我们的内心?

孔子曾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朱子也说,道就是“天理之当然”,即道是天经地义,是人类遵循的普遍法则。对于儒家之道,本书作者有着更进一步的体认:“儒学绝非知识象牙塔里的高头讲章,而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人需之学’,人人切实可行的‘人伦大道’。”(《论语新识》第8页)“儒学的最终目标,是要解决人生的种种问题,处理好各种关系——如人我关系、群己关系、天人关系、心物关系等。”(《四书通讲·自序》)一言以蔽之,儒家之道就在百姓生活日用之间,须臾而不可离。

“我是谁”是哲学的首要问题,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切时代中每个个体都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儒家对这一根本问题进行了“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深度系统思考,以君子乃至圣贤为人格塑造的高标。这当然有其理想化色彩,但正如昔人所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人类之所以有别于禽兽,正在于其具有道德与人格的追求。儒家的理想人格虽是高标,但其入手处却极平实,从修身做起,倡导孝悌忠恕,好学守礼,言而有信,知行合一。

有鉴于此,《四书通讲》致力于“梳理并诠释《四书》义理,发掘蕴藏在古代文献尤其是儒家典籍中的‘日用常行之道’”(《四书通讲·本书读法》),对儒家之道作了极其系统细致的现代探寻和清理,将儒家“日用常行之道”提炼归纳出为学、修身、孝悌、忠恕、仁爱、义权、诚敬、正直、中庸、治平、齐家、教育、交友等十三道,并以中庸之道统摄诸道,可谓道道互通,诸道有归。儒家的这些修养之道,涵盖了我们生活的一切方面。有心人只要选择其中一条大道进入,都可起到感悟儒学境界、修养身心道德的妙用。

人能弘道

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认同和信仰文化须经过自身细密深入的分析解读、设身处地的共情体认。

《论语新识》对《论语》每章的“新识”都建立在会通汉宋大儒和现代儒家的基础上,在学理和思想层面进行了更为宏通的解读,在扫除《论语》之上积累的重重灰尘的同时,试图重新还原《论语》的旧貌和原旨,故其解读所蕴含的思想允洽博深、富有道气。如对孔子之评价:“夫子其人,大概是数千年中国历史上,记载最丰富、细节最生动、面目最清晰、气象最宜人的伟大圣哲,也是华夏文明之学统和道统的重要奠基者,更是‘千古一圣’的不二人选,也是中国文化的最大恩人。”(《论语新识·自序》)又如对《学而》首章之识解,即开篇不俗,境界阔大,体悟细腻,说理体贴入微。再如对《学而》第二章有子之言的解读与流弊辨析,正本清源,平情析理,令人击节赞叹。类似这样的精彩解读,在在皆是。

由《论语新识》而到《四书通讲》,于作者而言,是进学的自然理路,皆措意于儒学的核心问题与人生的大义宏旨,皆来自多年的研读与课堂的讲解,俱经千锤百炼而始成。不同在于,《四书通讲》以“四书”为中心,以会通为重点,更从整体的角度对儒学进行了系统的观照。郭齐勇先生认为:“作者通晓文本,又有生命体验,不仅抓住了重点,讲清了难点,而且启发诱导,深入浅出,是难得的佳作,使人受用无穷。这是我们走进‘四书’的阶梯,提升境界的门径。”

大致来说,《四书通讲》之“通”,表现在疏通文字、贯通思想、融通古今、会通中西、上通圣贤。在疏通文字方面,作者在文字、文献、文化间不断穿梭,立足文本,紧扣义理。如《为学之道》中对“学”字的解读可谓透彻。在贯通思想方面,作者或揭示源流,或揭示本质,或辩证统一。如《忠恕之道》中贯通孔子与孟子思想,揭示其源流所在。在融通古今方面,作者取法于古而用情于今,秉持儒家“士不可以不弘毅”之精神,在书中直指当下,痛快淋漓,其议论精彩处,往往引人共鸣。在会通中西方面,作者常能中西对照,知己知彼,面目自见。如《为学之道》指出,西方文化以神为本,中国文化以人为本,强调“人禽之辨”,从而获得人的价值和尊严。在上通圣贤方面,作者尚友古人,崇敬而不膜拜,理解而能同情,揭示广大幽微而能自出机杼,反本溯源而能温故开新。

放眼天下

儒家之道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注重淑世情怀,其入手处是个人修身养性、提高道德修养,求其放心,以安顿心灵,其着眼处是天下太平、世界大同。解读儒家经典,弘扬中华文化,既要强调本体性,又要注意放眼天下,而非故步自封、夜郎自大。这种逻辑的根本原因在于,儒家强调以人为本是以所有人为本,而非局限于一国一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本为一家人。

冯友兰先生在《新理学》中提出,哲学研究有“照着讲”和“接着讲”之别。“照着讲”重在清理辨析,“接着讲”重在系统开新,二者不可偏废。《论语新识》《四书通讲》对于经典的解读,既能致力于“照着讲”,又能用心于“接着讲”,尤其是在关注当下、放眼天下方面,在古人义理的基础上,有着显著的进境。如《义权之道》揭示当下对传统文化隔膜误解的原因:“今天很多人对传统文化的深层内涵极为隔膜。往往以误解、曲解为正解,甚至自以为是地口诛笔伐,厚诬古人。”又如《正直之道》以世界眼光来审视儒学:“和其他宗教多以‘出世’来感召受众不同,作为一种‘入世’的哲学思想体系,儒学在修身上主张克己、慎独、宽容和忠恕,但在价值判断上,则不得不给出一个明晰的立场和坚定的原则。正是在这一点上,作为‘人学’的儒学,才得以和世界上所有‘神学’和宗教拉开了距离,从而确立和凸显了自己的独特地位和价值。”再如《正直之道》将“亲亲互隐”这一伦理与法律冲突的难题置诸天下予以审视,从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亲亲互隐’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公理’,而且也为西方现代法理所认同,可以说‘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西方现代法律之‘沉默权’概念,就与‘亲亲互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以上种种精彩解说,既有清晰的逻辑理路,又有强烈的文化责任感,同时还有着鲜明的现代意识和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价值导向,这与很多老死一经的古典学者大相径庭。(陆岩军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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