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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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是陕西关中农村的传统风俗。具体时间大都在夏忙后的六七八九月,每个村子过会都有固定排序的日子。每一年过会,不用打招呼,大家都来到自己亲戚家的村庄聚会,比过年还要热闹。我舅家东三爻村每逢过会都要在本村小学的操场上搭戏台,唱大戏。姑妈家过会与大雁塔庙会同时进行,人山人海。

凡过会的前一天早上,邻村种菜的村民和小商小贩,挑着新鲜的蔬菜和日用品,在太阳还未露头就会赶到村里,从村东头排到西头。村里的孩子们,从东跑到西,玩得很是开心。

过会当天,亲戚来的时候都会提上四样礼,大家坐到一起拉家常。吃两顿只有过会才能享用的饭,上午是臊子面,下午是炒菜、馒头。

小时候我们常盼过会、过年,因为只有过会、过年才能吃到臊子面、白米干饭、白馍和有肉的菜。后来,每当说起过会,我就会想起1954年,那年我8岁,过会的情景迥然不同于往年,至今想起来令人难以平静。

过会的前一天,家家都为过会奔忙。父亲一早就赶着车和村里的人出去拉脚,母亲忙前忙后地操持准备着。下午四点多,村东的遥远天空中冒出了重叠的乌云,站在家门口远看东头的天空,乌云聚集的地方不时闪着电光,能隐约听到沉闷的雷声。我对母亲说:“妈,东边下雨了,看样子下午就到咱这了。”

没多久,一阵阵黄风卷着尘土夹杂着雨气来了。天昏地暗,人们捂着眼睛和嘴巴往家里跑。夜幕降临,狂风中响起树叶树枝折断的声音,暴雨铺天盖地,倾盆而下。我家整个院子的水位迅速上升,很快就没过了廊檐下的台阶流到房子里了。母亲不让我和妹妹下地,我们在被雨水冲刷的窗边紧张而恐慌地向外看。街道上已成了一条河。

人常说“白雨三阵子”, 但这次却出乎人们的意料,暴风雨来势凶猛且持续时间长,折腾到晚上11点左右,势头才开始减弱,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母亲说:“这么大的水,不知道你大在外头咋样呢?”

第二天,雨停了,乡亲们帮着我们一起清理了院子的积水和淤泥。看着一片狼藉,大家都没了过会的心情。中午时分,突然听到街道上有人说我家对门的果子赶着车回来了。从果子口中得知,大水把他和我父亲冲散了,我父亲不知去向。不久,又有两个赶车的人回到村里,依然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母亲突然慌了:“人家都回来了,你大到现在都没见,这咋得了呀!”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地祈盼着父亲安全回家,直到下午五点左右,突然从街道上跑进来几个人,急匆匆地对我母亲喊着:“人回来了!”全家人不约而同地跑到街门外,远远向村东头张望。看到父亲赶着车从村东头走来,大家迎了上去,有的卸车,有的帮着收拾,有的打水。

吃完饭,面对家人关切的目光,父亲坐在桌前,叹了口气,说:“唉,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那天下午看到变天了,就赶紧赶着牲口往回跑。路面上水位快速升高,很快漫过了车轮子,又很快升到齐腰那么高。突然,一个大浪过来把我和车打散了,车被大水吹跑了,我抱住了路旁一棵大树呼救。”

父亲常在这一带赶车,不少人都认识他。听到呼救声,人们很快找了木板、绳子等前来搭救。他们制作了简易的木筏,将父亲成功救出。他们架起火帮父亲烤干了衣服,又做了热腾腾的饭。雨停了以后,他们又和父亲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起寻找被雨水冲走的车,并成功地把大车从水中拉了出来。

父亲被安全地送到了八里村老乡家里,那天风雨中的场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融入生命。那次水灾之后,父亲和母亲主动把我家在村东种粮的好地拿出来,让邻村遭灾的无家可归的村民盖了房子,建了新家。后来每当提起此事,我常听母亲说:“你大过会在外头叫水吹了,遭了难,多亏了邻村的乡党朋友帮忙把你大救了,要是你大那天有个三长两短,没人了,要地能做啥?”

那年过会的记忆里,留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我幼小的心灵在猝不及防中经历了恐惧,但也感受了人们在患难之时无私相助的真情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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