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送别诗可以一直追溯到《诗经》中的《燕燕》,唐前的送别诗大多抒发哀婉伤情,至盛唐时期则别开生面,以旷达豪迈、雄健奔放的“壮别”之情为其主流。“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豪迈昂扬的进取精神和自然清新的艺术风格是盛唐送别诗的主要特点,而这一特点也正是盛唐气象在诗坛上的呈现。
情韵:昂扬开阔,壮别情怀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盛唐气象是饱满而蓬勃的。盛唐时期,国家的强盛激发了士人们的功业心,而经济比较繁荣、社会相对稳定又促进了漫游山河的风尚。唐朝大力改革选拔人才的仕宦制度,进一步完善科举制,广招天下英才。此外,还常常奖励边功、寻访遗才。在这些举措的吸引下,广大士人以积极入世的姿态,纷纷奔走于求学赶考、从军戍边、赴任仕宦的路上。在寻求功业的路途中,离别的时刻固然令人伤感,然而充满希望的前程则更令人憧憬,因此,盛唐送别诗大多有豪迈自信的感情基调。
譬如孟浩然的《送告八从军》:“男儿一片气,何必五车书。好勇方过我,多才便起予。运筹将入幕,养拙就闲居。正待功名遂,从君继两疏。”虽有惜别的情意,然而,与为国立功的壮志相比,一时之别又何足为悲呢?诗人极力勉励年轻的朋友从军报国,字句间体现出建功立业的英雄志气、豪侠胆气和壮阔情怀。在盛唐时期送别亲友远行的诗里,激荡的多是壮别之声,这与当时唐人强烈的功业意识是分不开的。而在离开家人去追求理想之时,诗人们心中也是满怀着对前程的憧憬向往,如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全诗意气激扬,精神奋发,笔调豪迈,充满了诗人积极进取的用世之心与满怀抱负的强烈自信。
擅长壮别之诗,这点尤以岑参为最。岑参的送别诗非但无悲,而且极为豪迈,常常在与友人的送别中直抒胸臆地表达人生抱负:“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男儿感忠义,万里忘越乡”。青春短暂,时不我待,既然奔赴边关,就要拼搏进取。同时,在其送别诗中,也常常用寓情于景的手法,表达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岸旁青草长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岑参笔下的边塞自然风光充满了雄奇瑰丽的情调,宛如一幅异域风情的画卷。
艺韵:清水芙蓉,情境深宛
由于具有高昂强劲的情感张力,盛唐的诗人们自然很少“为赋离别强说愁”,同时也很少使用繁赘太多的华丽藻饰,以免影响诗情表达的流畅以及破坏诗歌的艺术感染力。盛唐送别诗在语言上以清新自然、明白晓畅为美,以情深而意切为美,以言有尽而味无穷为美。李白认为,“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崇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省净。他本人的送别诗就往往具有语浅味浓的特色,一些平淡无奇的语句,经李白信口吟来,就具有了无限的艺术魅力。譬如《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似是不假思索,寥寥几笔,将眼前情景随口道出,读来却流丽明快、酣畅饱满,清新俊逸、余韵悠长,洋溢着青春洒脱的奔放气度。
言有尽而意无穷。盛唐诗人只需借用平凡常见的景物意象,以浅近自然的语言娓娓道来,便可营造一个真实可感的情感世界,以其平易真切唤醒读者的强烈共鸣。如王维的《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此诗不写送别场景,而着笔于送别后的情境。“山中”“日暮”“柴扉”“春草”,这些都是常见景象,却在诗人运用之妙下别有一番深情。“春草年年都会再绿,而你,还会再来吗?”后两句化用《楚辞·招隐士》中的“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典故化用得贴切、巧妙而灵活。《楚辞·招隐士》哀叹王孙“不归”,情绪凄婉伤感。而《山中送别》则改用疑问语气,“王孙归不归”?不仅以日后重聚的无限希望给全诗增添上情感的亮色,而且糅离情与期盼于一体,淡淡相思,切切盼望,情深有节,哀而不伤。
盛唐诗人发展六朝以来借景抒情的手法,将“境”之美与“情”之深融于一体,创造出情景交融的意境美,别具深宛流美之致。如李白《送友人》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既是写即目所见的眼前之景,又暗寓重重深意,将落日的雄浑与故人的深切情意形成对照,既是写实,又是象征。又如王维的《送綦毋潜落第还乡》,诗中有:“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一个“带”字,用得极妙,把树也写得仿佛别有情意一般,远树依依,好像要带着行人前去,融情入景,写出送别者的一片深情。采用烘托、象征、借用等手法,使情和景的融合更加巧妙,这正是唐人营造意境时的妙笔神功。
在中国文学史上,盛唐送别诗在情感与美学上都具有较高的水平,是唐诗之林中的绚烂瑰宝,并深深地影响了后世的诗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