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打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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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育不普及的古代乃至民国时期,乡间百姓的历史知识大多来自传统戏曲。华县的历史名人郭子仪及其儿子郭暧,那个时候的许多人就是通过戏曲《打金枝》知道的。《打金枝》的故事,说的是唐代大将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是驸马,他的妻子是皇帝的女儿升平公主,一次,郭子仪寿辰之日,百官、子婿往贺,朝笏满床。升平公主自恃金枝玉叶,不肯拜寿,郭暧心怀不满,怒打公主。公主进宫向父皇哭诉,皇帝反斥公主无礼,适郭子仪绑子上殿请罪,皇帝将郭暧带进后宫,温言相劝,使其夫妻言归于好。《打金枝》是戏曲传统剧目,也叫《满床笏》,为清初范希哲撰写的传奇剧本。秦腔、晋剧、汉剧、徽剧、京剧、越剧、粤剧、评剧、湘剧(名《福寿山》)、川剧(名《汾阳富贵》)等许多剧种均有此剧目。晋剧《打金枝》还于1955年被拍成电影,这个故事就流传更广了。戏剧、电影的《打金枝》是文艺作品,自然有虚构,有演义。但还是有所本的,《资治通鉴》等史籍有记载,只是不像文艺作品那样情节生动、曲折、丰富罢了。

据《资治通鉴》,郭暧与升平公主结婚在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那时郭暧才十三岁,“打金枝”时也不过才十五岁。升平公主是唐代宗之女,其年龄与郭暧相当。“打金枝”发生时,一个是十五岁的娃娃,又是将门虎子,心高气傲,口出“我父薄天子不为”的狂言,意思是:我父亲的地位接近皇帝,只是不作罢了。升平公主也是十来岁的少女,又是皇帝之女,金枝玉叶,比郭暧更心高气盛,咽不下这口气,抓住郭暧“大逆不道”的狂言,就向皇帝父亲告御状。皇帝最怕大臣谋反篡逆,这一对少男少女年幼无知、不计后果的行为,如果碰上不明智的皇帝,那结局对郭子仪父子是极为严重的。所幸唐代宗还算明白,息事宁人,劝慰公主,郭子仪也力求主动,责罚郭暧,向皇帝请罪,唐代宗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必当真。”。双方的豁达大度,化解了一场危机。毛泽东在看了《打金枝》这出戏后曾说过,郭子仪的儿子同皇帝的女儿结亲以后,闹矛盾,郭子仪和皇帝各自批评了自己的孩子,解决得很好。这就是说解决内部矛盾要各自多做批评。

《打金枝》这出戏是以喜剧结束,双方皆大欢喜,小两口和好如初,两亲家也君臣无猜。但历史上的真实情况并不如此完美。当时藩镇割据一方,军阀拥兵自重,朝廷威权大减。唐代宗对屡建战功、军权在握的郭子仪,一方面借其力量威震藩镇,另一方面,又心怀戒心,恐其功高震主。他上台后头一年,即宝应元年(762年)的八月,就借故解除了郭子仪的军权。第二年,因吐蕃入侵,逼近长安,形势危急,唐代宗才又授郭子仪为副元帅。后长安陷于吐蕃,郭子仪又予以收复,再立大功。但唐代宗对郭子仪的猜疑之心并没有解除,只是因为吐蕃频频入侵,大敌当前,只有威望极高的郭子仪才能挽救李唐王朝,唐代宗不能不重用他。而郭子仪赤诚报国,忠于朝廷,并无野心,面对唐代宗的猜忌,只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处处防范,克己奉公。他屡次请求解除兵权,多次辞去高官厚赐。率兵在外,只要朝廷令他回长安,立即离军上路,以示自己不拥兵自重的忠心。君臣之间,这种一方不能不使用将领,又对其极不放心;一方要指挥大军挽救朝廷危难,又要避免军权太重而引起皇帝猜忌的微妙处境,使为君为臣都很难。

所以,“打金枝”一事发生,郭暧说出“我父薄天子不为”的狂言,就是对二者的极大考验了。从唐代宗这一方来说,要利用这句话大做文章,以大逆不道解除郭子仪的军权乃至治罪,从封建法统出发,是顺理成章的。但当时除了郭子仪,又没有德高望重、威权有加、忠心可鉴的高级将领来代替他。面对内地藩镇割据,外部吐蕃威胁的唐代宗,是离不开郭子仪的,而且他也从郭子仪的行为中知道郭可能有篡权的能力,但决无篡权的野心,所以才采取明智豁达的态度对待此事。从郭子仪这一方面说,他千方百计避免皇帝猜忌的努力,就会因郭暧的一句狂言而毁于一旦,因而他对此大为震惊,忧惧愤怒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拘暧,自诣朝堂待罪”,在代宗原谅后又“杖暧数十”,也是向皇帝表示自己忠贞不二的态度。这出喜剧之中,君臣双方心中的这些曲折波澜,却又使人生出丝丝悲哀。郭子仪富贵荣康,福禄永终的背后,有着多少难为人道之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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