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见闻
许锋
虽然是冬日,但广州不太冷,尤其是拖着行李箱,挤了一阵子地铁,在人丛中穿梭、摩擦,浑身还有些燥热。岁末年初的时候,人们都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小包,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启程,急切地向火车站涌去。
往年的火车站人山人海,进站口始终如一条条长龙,喊声、叫声里间杂着幼儿的哭声,此起彼伏。今年不然,车站将进站口“前置”,几十个口子“一”字排开,电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车次,人们坐哪趟车,就从哪个口进。精神抖擞的大学生志愿者耐心地为返乡心切的人们提供问答服务。如此疏导,秩序便井然,往年拥挤不堪的候车情形,几乎不见。
我们往西去,西北。很幸运,“抢”到了卧铺票。一家三口,一上,一中,一下。我的中铺在邻车厢。先“安置”妻女,有一个行李箱很重,很大,我往下铺的座位底下塞,左塞右塞,进不去。我脱鞋踩住“小梯子”,往行李架上举,行李箱摇摇欲坠,我也摇摇欲坠,险些摔下来。一个壮小伙儿眼尖手快,迅速扶住,我顺势借力发力,行李箱妥妥地归位。我说了声“谢谢”,壮小伙儿说“不用”。我一扭头,他不见了。他的铺位不在这里。
鱼贯而入的人们各寻各的铺位。一男一女边急着往这边走,边打电话,说的是乡音。我听了个大概,他们仨,上来俩,还有一个,还在倒地铁。这时离开车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估计赶不上。他们在我们对面坐下,男青年与对方的通话还在继续。我也替他着急。春运一票难求,亲人赶不上这趟车,就要改签,但改签恐怕连硬座都没有,或者退票。退了票也再难买上,真是急煞人也。果然,直到列车徐徐启动,落下的人还没上来。但事情还是解决了。怎么解决的?退了票,直奔机场,机票有,但临时“抓”票,很贵。男青年说他姐姐花了两千六百多块,一进一出,多了两千多块。回乡的心,在乎成本,但钱,咬咬牙,来年再挣,没有什么能阻挡游子回家过年的脚步。
对面的中铺空了。我问列车员,我可否调过来。列车员说你先睡,春运期间,票很紧张,说不定下一站就有人“抢”票上来,上来你们自己再商量。人家没赶上车,我却有了与妻女同处一“室”的机会。我心里高兴,脸上却得掩饰,我的快乐不能建立在人家的“痛苦”之上。午餐时候。一车厢,大多数人都吃桶装方便面。整个过道,都弥漫着方便面味儿。我们吃的是麻辣粉还有鱼罐头。餐车开始送饭。男青年买了两盒快餐,他和妻子一人一盒。
小夫妻在惠州的一个镇上开餐馆,以川菜为主。吃是人类共同的话题,永远也不会过时。我以为他会炒的菜不是很多,没料,看到他手机里的菜谱,“喷绘”的海报,密密麻麻,好几张。我们吃过的川菜,他都会做,我们没吃过的,他也会做,还有很多菜名,我没听过。一个二十来岁的人,会做这么多菜,不简单。
他是甘肃定西人,原来在乌鲁木齐的一个餐馆工作,在后厨配菜,去年到惠州创业,因为堂哥在惠州。餐馆规模中等,食客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做餐饮,熬人。有时候,有的客人一聊天就聊到晚上十一二点,只能等。我问他,你不是有营业时间?他笑了笑,哪有赶客人的道理?他们这种餐馆,招徕的都是回头客,他要是赶客,人家下回就不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可不得了。累是累点,但有收获。去年八月十五,他们一天的营业额就有三千块,除去成本,能挣两千块。
镇上房价不高,我以为他们的理想是就地安居乐业,可他们却不想买房。他们的想法是趁着年轻,再干几年,等攒一些钱之后,回老家开餐馆。
伴随车轮与钢轨的撞击声,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但有一句话,他说了好几遍,“千好万好,还是家乡好。”
列车是绿皮的,“Z”字头,大站停。我“占”了“人家”的铺,心里不踏实。其他铺位,基本没有空闲。车快到长沙站时,已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年轻的女列车员提前收拾好三大包垃圾,列车停稳,她提着两大包垃圾下车,放在站台的垃圾堆放点,在她返身准备上车提另一包垃圾时,我顺手提起垃圾袋递给了她。靠近车门的瞬间,寒风拂面,凉气袭人,冻得我打了个哆嗦。列车员的发丝也在风中飘舞。列车在长沙站停八分钟,时间很短。列车员刚上车,发车的“哨子”已经吹响了。
年轻的列车员,是个勤快的人。上班时间,不停地忙活。一遍又一遍拖地,清理卫生间。面对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乘客的赞扬,面对脏、累、苦的工作,她莞尔一笑,说:“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嘛!”
列车由广州始发,终点站是拉萨。进藏列车,区间长。春运人多,卧铺车厢还好,列车在抵达西安站之前,硬座车厢里,连过道都站满了人。晚上八点,是列车员换岗的时间。在餐车一角,老车长召集列车员开短会,叮嘱列车员,晚上值班格外重要,要确保旅客人身和财物安全;遇到突发情况,要及时报告。列车长最后问大家:“听明白没有?”列车员齐齐回答:“听明白了!”随后,列车员自觉交了手机,佩带对讲机,一个个矫健或倩丽的身影隐没于两侧车厢,开始守护一个个返乡人的梦。
冬夜的温暖,伴随着车厢的“位移”,一路顺延。
读书的父亲
姚正安
弟弟在亲友圈传了两张父亲戴着眼镜读书的照片。父亲九十四岁了,听力不足,视力尚好。
如果是以往,这两张照片我不会太留心,更不会产生情绪的波动。对于父亲读书看报,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父亲读过十多年私塾,积累了不少文化知识。而在距离母亲去世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爸爸能坐下来读书,出乎我的意料。照片上的父亲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望着照片,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那天清晨,母亲突然倒在椅子上,昏昏然睡了两天两夜。在这生离死别的两天两夜,父亲几乎没有睡觉,不时为母亲擦拭嘴角的泡沫,为母亲洗脸,不时对母亲说:“你想走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想吃粥,我去为你烧。”从父亲的言行里,我们体会到父母间的深情,他们早已从夫妻出发,以亲人至终,七十七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
最终,妈妈还是走了。几天里,父亲总是独处一隅喃喃自语,或默默以泪洗面。父亲卧室床头的桌上,放着父亲母亲的合影,父亲一直停留在与母亲共同的生活里。
妈妈走后,按风俗每周一下午为妈妈烧七。头七父亲告诉我,他一天三顿为妈妈上饭。
三七回家,我刚坐下,父亲就告诉我:昨天夜里,你妈妈来家了。为了不扫父亲的兴,我问:您看到了?父亲答:不曾看到,听到堂屋里的桌子响。
五七回家,父亲又告诉我,昨天夜里你妈妈来家了,我与她说话,她不睬,过一会儿就走了。
家人告诉我,上午父亲闹了半天,说家里的电饭煲被人偷了,煤气灶也被人偷了。根本没有的事。我知道这是父亲思之愈深,念之愈切。我担心父亲沉湎下去,身体一天天垮下去。
用什么方法来分散父亲的注意力呢?旅游、打麻将都不适合,父亲也不喜欢看电视。就在我内心焦急、无计可施时,弟弟上传了父亲读书的照片,让我大喜过望。父亲读的是我写的书《我的父亲母亲》,这本书是我为父亲九十大寿而出的,收集了几十年以父母生活为题材写成的四十篇散文。妻子说:爸爸怎么突然读书了,是想从书中找到妈妈的影子吗?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与妻子赶回老家。我整理出近年来出的三本书《一种生活》《不屈的脊梁》《回不去的过去》,给父亲带去。记得我的第一本书出版时,父亲非常高兴,还把书送给了他的朋友。
读书吧,父亲。不是希望您读出智慧、读出才干,而是希望您能以读书平抚内心的忧伤,消磨寂寞的时光。您还记得吗,四十六年前,您用为生产队到兴化装氨水而分得的几角钱,为我买了一本故事集《山里红梅》。我如获至宝,反复读了很多遍,且珍藏多年。这是我第一本文学启蒙的书。这个故事就藏在我的书里,您读着读着就会发现了。
栏目编辑:马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