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含泪苍天悲 ——农民作家张效友的悲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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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效友,一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陕北农民,因为对文学事业的痴迷,在27年的日子里,他忍饥挨饿,废寝忘食,忘记了妻子儿女,忘却了自家承包的责任田,投身于小说创作。坐穿五条羊毛毡,稿件两次被烧,一次被小偷偷走。为躲避债主钻进洋芋窖一写就是几个月。因贫穷沦为街头乞丐,终于成就了100多万字的两部长篇反腐巨著《青天泪》与《苍天恨》,并荣获“五个一工程奖”。请看——

  银川火车站候车室里蜷伏着一个“乞丐”,身子干瘦,穿一身破旧的衣服,头发很长,脸瘦得近乎皮包骨头。他的情绪时而沮丧,时而昂奋,双手抱着一个破提包,数天来连饿带困,躺在那儿似乎断了气一样。候车室一拐角,一位女乞丐将男“乞丐”窥视了大半天,一步一挪走到跟前,脏兮兮的手里抓出一块长了毛的“玉米团子”,一点一点掰开,送到他的嘴边。他咽不下去,周围又没有水,女乞丐用弄来的水湿润了他干裂的嘴,把“玉米团子”塞进了嘴里。有了“玉米团子”支撑,他的眼睛睁开了,身子骨有了劲,女乞丐高兴地唱了起来。

  歌唱完了,女乞丐要和他相好,他不答应。女乞丐不让,双手拽着他的衣袖不放,两人几乎厮打了起来。围观者像看耍猴一样,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有谁知道,被那个女乞丐当猴一样耍弄的瘦个子男人是一位作家,为写一部书耗费了整整十七年的一个庄稼人;又有谁知道,此刻,与火车站近在咫尺的宁夏人民出版社文艺部编辑李正明先生读着长篇小说《青天泪》时哭成了一个泪人。谁敢相信,五年后,那个瘦高个男人,应邀坐飞机到了日本,出席东南亚国家举办的“理论建设与市场经济学术研讨会”。他在诸多政界要人光临的讲台上,作着长长的报告。期间讲述自己的经历,事实生动感人,数据翔实有说服力,使中外听众无不动心。会场上三百多名代表,包括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听着听着也感动得落泪了。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节目报道了这一场面。与此同时,中国作家协会、中央宣传部、陕西省文联、陕西日报社以及日本国罔山大学等数万封信纷纷飞到石洞沟乡乔圈梁村,向他表示祝贺。又有谁知道,他以生命作抵押,以生养自己的穷山沟为襁褓,花费了十年时间,再次孕育出《青天泪》的续篇《苍天恨》的创作果实,此卷为60万字的长篇小说。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张效友。

(一)

  1950年,张效友生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因为家里太穷,上完小学三年级后,他就辍学回家。年幼好奇的张效友发现,自己仅仅认识少得可怜的文字就可以堆垒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他找闲书看,只要能抓住书报,他就贪婪地读下去。书报上的知识给他纯真的心灵以启蒙,暗暗生发了当作家的念头。尤其是看了《高玉宝》后,他的作家梦就更为强烈。穷人家的孩子高玉宝一天学没上,就能写出那么好的作品,自己怎么就不行呢?1973年,张效友以极大的热情和自信,在煤油灯下拿起笔开始了写作。创作是艰苦的脑力劳动,对于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来说,创作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将要经过多么艰难的历程。而“苦行僧”的张效友对文学的痴迷,几乎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开始写《青天泪》时,张效友白天地里捏锄把,晚上伏案握笔杆。写了改,改了写,一字一句,一页一摞,力求将自己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通过艺术手法,活脱脱地表现出来。消息传出后,村里的一个中年人说:“我听说你们祖坟里没埋进作家,你能写成小说,我在自个自留地里给你修一个飞机场。”张效友不理会别人的白眼,他只管干自己的事。刚刚实行生产责任制时,张效友家承包了七亩水田,妻子邹桂梅让张效友到田里放水浇地。谁知张效友把闸门一开,就蹲在地边的茅屋里写起了小说,写着写着就进入了角色。渠水只流了一截就串流到了旱地里,又通过旱地在一条公路上钻了个比天窗都大的窟窿。公路被冲塌,交通干线中断,张效友却全然不知。几十辆南来北往的车被阻挡,司机们就“灌溉事件”报了警,许多人索要经济赔偿,无奈中,公安局给张效友戴上手铐关进了大牢,这一关就是15天。

  从监狱里走出后,媳妇再也不敢让张效友浇地了,让他照看电动机。谁知电路发生了故障,他在写小说中却已忘乎所以,没有关闸,仍然全神贯注地进入了文学创作,于是造成发动机被烧坏。一而再,再而三,仅仅一个夏季的浇灌期,竟然烧坏了5台电动机,经济损失惨重。当时一台电动机千余元,这是个庞大的数字。为给人家维修赔偿马达,无奈将仅有的一头小毛驴卖掉,还用月息8分贷了电动机主的7000元高利贷款,这才息事宁人。

  种地不成却又灾祸不断,张效友将家里的责任田转让给别人,自己又在黑市上买粮。邹桂梅知道了这一切,她的肺都气炸了!农民没了自己的土地,还怎么当农民?靠什么来生活?那一叠叠写满字的纸,既不能充饥又不能当钱花。妻子的责骂,3个孩子的怨恨,使张效友陷入一片声讨之中。

  邹桂梅的吵闹,使张效友简直无法写作,白天不让写,他就晚上写。家里不让写,躲到外面去写。没有一分钱买纸,他就在旧刊物旧报纸的空隙中写……终于妻子无法容忍他的痴写,一天趁张效友外出后,砸坏柜子,将张效友的书稿取出付之一炬!

  6年艰辛创作的成果,在妻子的手中转眼成了灰烬,张效友的心碎了,他感到了绝望,一个人跌跌撞撞向村子里一口水井走去。当时正在学校读书因过重阳节而回家的孩子见父亲神情异常,抱住了他的双腿。望着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的儿子,张效友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几个星期后,他又坐在土炕上重新写起了《青天泪》。

  《青天泪》是一部以中国北方农村生活为题材,以20世纪中期为背景,全景式地描写了在充满矛盾的现实世界中,通过中国历史新旧交替时期的人民生活变迁,回顾与反映了不同阶段人们的精神面貌、思想状态、意识形态、道德风貌以及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张效友想通过贪污与反贪污,盗窃与反盗窃的正反画面,刻画社会各阶层典型人物的不同形象,反映他们相互之间微妙关系和多端变化所造成的喜怒哀乐,再现异常年代里不同人物的劳动方式、生活态度和道德风貌,鼓励人们,坚定不移地走向光辉灿烂的明天。

  又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奋力拼搏,张效友一字一句,一点一划重新写出了《青天泪》,他背着书箱去古城西安拜见杜鹏程,请他对《青天泪》给予指教。上小学二年级时张效友就读了杜鹏程的如椽大作《保卫延安》,那时杜鹏程成了他的偶像。谁知到了作家协会一打听,才知杜老先生患病,已在省人民医院治疗多日。张效友赶到医院,杜鹏程听了张效友的创作经历,很是震撼。他躺在病床上读完了《青天泪》,并挥毫题写了书名。张效友给杜鹏程谈了《苍天恨》的构思情况和已写出的提纲,杜鹏程嘱咐张效友,“无论困难多大,把《苍天恨》完成,反腐败是一项长期的斗争,这样的作品是有生命力的。”

  杜鹏程对《青天泪》的肯定,对《苍天恨》的期望和亲笔题写书名,使张效友兴奋无比。走出医院大门后,他简直就想吼一曲陕北民歌。可是,岂能料想,惨剧于瞬间发生了。夜幕降临,街市上花灯璀璨。背着书稿和杜鹏程题写的书名,张效友得意洋洋穿过含光路,准备找个安身的地方。正在行走时,突然前后有三人把他夹裹在中间,只听见哗哗的水一般的响声,张效友的双眼刹那间失明了。糟了!歹徒用气枪伤了张效友的眼,抢走厚厚的挂包而逃之夭夭。张效友第二次辛苦创作的作品眨眼工夫被劫,他双膝跪地,痛哭失声……

(二)

  当生活把张效友剥夺得一无所有的时候,文学把一切还给了他。在风风雨雨的27年漫长的岁月里,张效友不仅付出了心血的代价,经历了逆势冲撞,也经历了命运风暴的严峻考验。

  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张效友一家是全村生活水平最低的一户。一年365天,他们全家没买过一斤肉,半两油;五个春节,五个大年三十,五口人没动过荤。他穷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然而,生活的艰窘并未动摇张效友奋力攀登的脚步。住在偏僻的农村,张效友既没有人关心指导,更没有人来审阅他的作品,至于写成的书怎么才能出版连门道也寻不上。他去定边县文化馆请教老师,没钱坐车,几百里路程就靠自己的双脚量步,常常是天刚黑就动身,整整地走上一个晚上,脚上打起了血泡,腿瘸了,拄着拐杖,当人家8点钟上班时,他就赶到了办公室。用餐标准,一天一顿饭,而这顿饭只有一个馍和一碗白开水,晚上嘛,无所谓了,就在定边县城的铺檐下盖一块破麻袋片。

  从文化馆“偷”来的几十本旧红旗杂志的间隙里写满了小说,他捡了一些宽大的树叶,在上面也写了些东西,他的周围连个碎纸片都没有了,连个树叶子也没有了。一天,串乡的货郎吆喝着进了院子,他用妻子的乳罩换了两个用过的作业本。为了弄点外出体验生活的零花钱,张效友经常背着邹桂梅三个两个地偷藏鸡蛋,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偷偷卖掉。写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张效友翻坏过五本《新华字典》和两部《辞源》。谁知手稿被焚烧后,要重新购买工具书,而手头没有钱,他只好偷偷地去卖血。这些年给定边县人民医院、安边镇中心医院的重患者卖过1000cc,由于营养赶不上,体重下降到不及40公斤!因为经济困难,张效友撰稿时曾用废旧报纸的边角旮旯代替净白纸张,他的40万字的《青天泪》第一、二、三稿就是这样完成的。张效友全身心地投入了写作,债台高筑,欠债达7万元之多,债权人几乎是月月要、天天要。张效友为躲避债权人逼债,把写作地点搬到本家一个兄弟家冬天存放洋芋的地窖里。每天躲进地窖里不分白天黑夜地搞创作,那是多么的艰难呀,刚刚能挪转身子的洋芋窖,点着一盏煤油灯,油灯的烟熏呛得使人出气都不畅。好几次张效友被油烟熏得昏迷。后来他想了个办法,在墨水瓶的油灯捻子上网一个铁罩,再在四周裹上塑料纸,光线好,又没了呛味。在那盏煤油灯下,他写了一页又一页,一章又一章。夏季秋季还好说,冬天,洋芋窖里张效友冻得直哆嗦。平时不敢露面,腊月二十八了,他回到家里想与妻子儿女们团圆团圆。他前脚刚踏进门,债主们随后就破门而入。他没有钱还债,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张效友淌着泪,滴着血在院子里度过了大年之夜。春节,别人杀猪宰羊放鞭炮,而他家冰锅冷灶静悄悄。

  饥寒交迫中的张效友多么盼望头顶出现温暖的太阳,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温暖来得如此突然。以长篇小说《白鹿原》荣获茅盾文学奖桂冠的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陈忠实先生在西安听说了张效友潜心创作、笔耕不辍的情况后,感动得半天无语,右手在写字台上轻轻地拍了许久,随后将一封充满关怀之情的信用快件发往乔圈梁村。

  效友同志:

  知道你创作长篇小说的消息,甚为敬佩,您在乡村坚持创作几十年,确实令人钦佩。我常说文学是个魔鬼,钟情于文学的人至死都不能摆脱其对心灵的纠缠。不过,人一生有各种追求兴趣,爱文学便以为文学至上至圣,总以为比金钱大款还要崇高,哪怕别人视文学如粪土,这也是谁都奈何不了谁的,改变不了谁的。如果《青天泪》出版了,您不要破费寄书,我到时借阅就行了。

  古道热肠的陈忠实先生在信的左上角特意加了一段话,“请您把因写作而造成的困境写一材料寄我,要言简意赅,我设法解决一些。”忠实同志写上“又及”之后,把上面的话用浓重的粗线框了起来,作协主席)中送炭,给了一个农民作者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正是由于“娘家人”的提携,使张效友更坚定了信念。

  看着张效友不顾一切埋头写作,自找苦吃的愚劲,有的人说他“中了邪气、成了魔鬼”。而张效友却在创作中寻到乐趣,对于别人的冷嘲热讽,他不再理会。令张效友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天晚上正在写作的他,被家人和村里的几个壮汉口里塞了毛巾,五花大绑起来,眼睛也被蒙上。仿佛走了好长时间,才到了一个地方,当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到了甘肃灵武精神病院。原来,他被当成精神病患者押送而来。

  多么残忍的羞辱呀,他哭了。作为“独生子女”的《青天泪》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于非命,他没有哭,而是咬住牙关从零开始。半月二十天吃不到一顿饱饭,他没有哭,甚至大年三十被人砸破脑袋也没有哭呀。为什么,此刻,他的泪水竟流成了一条河。

  终于他擦干了眼前的泪水,在灵武受尽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煎熬之后,张效友趁机跑了出来,一瘸一拐,用了13天时间回到乔圈梁村,继续写作《青天泪》。

  几年苦熬,张效友把《苍天恨》的上部40万字的《青天泪》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一部长篇小说在全国8个出版社旅行了一圈,人家一听他是小学文化,便连书稿看都不看了。张效友决定背上《青天泪》去银川找宁夏人民出版社,可是身无分文,出门如登青天。

  这些年欠债累累,亲戚朋友看见他,就像躲瘟疫一样。到了这一步,谁还会给他借钱呢?

  家里有两间房,于是他偷偷卖给了生产队,卖得400块钱,连妻子儿女都不知道。他去队上领卖房钱,没想到,村领导扣了他原来欠下的款。他说尽了好话,未起半点作用,对方只给了他剩下的四块七毛钱。虽然没有路费盘缠,但张效友去宁夏的决心不变。天黑了,他等妻子睡下后,自己却爬了起来。

  张效友走出门,在院子的一块石头下取出藏在那儿的书稿,又到厕所附近的萝卜窖里,装了一麻袋萝卜,扛上肩,出了院子。

  一条无人走的山路上,张效友扛着一麻袋萝卜走了二十里地。来到公路旁,正巧过来了一辆去宁夏的大卡车,他挡在路中,司机生气地下了车。

  “师傅,我要去银川,没有钱,你把这袋萝卜拿走就顶路费。”

  司机嫌少,不肯拉他。张效友说:“我写了部书,要给宁夏出版社送去,你给个方便好吧。”

  一听说是写书的,卡车司机就让他上了车。到了银川市,把书稿交给了出版社,人家说半个月后给答复。张效友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等结果,身上只有卖房余下的四块多钱,他两天才吃一个馍,有时饿得头昏眼花,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三)

  1991年7月,张效友百万巨著中的上篇《青天泪》正式出版。在文学作品市场冷清的时候,印刷的一万册书不到三个月就洛阳纸贵。全国政协委员、宁夏自治区作协主席张贤亮给张效友致信祝贺:

  效友先生:

  谢谢您写出了大作《青天泪》,“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我认为现在改革开放所遇到的一切困难,包括国民素质低下,都是前二十年“左”祸所致。而恰恰我们现在对批“左”仍掩掩盖盖,揭“左”像是揭了自己疮疤。您的书,再次揭发了“左”在农村中造成的伤害,此为一大功德,特向您表示祝贺和感谢!

  知生活很困难,为了写书出书付出了很大牺牲,不知近况如何,我能有什么帮助,请来信。

  读着层次如此之高的读者信件,张效友又一次为自己的劳动得到社会承认而兴奋。2002年元月,张效友如愿以偿地把60万字的《苍天恨》完成了。

  《苍天恨》是张效友一部反映反腐败斗争的小说。写完的当天,他用特快专递寄给北京中纪委的一位官员,那位领导读了一部出自农民之手的反腐倡廉的作品,感动得唏嘘泪流。他说张效友的《苍天恨》是一部难得的反腐败的好作品。得到组织的首肯,张效友真有些欣喜若狂。

  为把《苍天恨》写得真实,活灵活现地表述高官被审的情景,需要在中纪委采访。于是,他再度去了北京,要求采访成克杰受审的实况。人家见他形容枯槁,面目憔悴,不让他到现场。他不甘心,自费到中纪委信访室“蹲点”,一蹲就是43天。其间他写了几万字的日记,丰富了他的创作生活。一部抵押上生命的小说,张效友心里不知流过多少辛酸泪,个中滋味,只有他体会得到。

  这两部一百万字的作品耗费了张效友大半生的时间。十年前的《青天泪》出版,包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光明日报》及全国90多家媒体做过报道或发过消息,轰动了大半个中国,十年后诞生的《苍天恨》成了影视界抢手货。从“青天”到“苍天”,从“泪”到“恨”,张效友的思想与感情发展的轨迹依稀可见。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农民作家的质朴,他以一种“鸣不平”的创作初衷来呼唤人间的真善美,在伤心时就流泪,在愤怒时就“怀恨”。

  目前,国内有八家出版社争着出版《苍天恨》,并有电视台正在洽谈拍摄二十集电视连续剧的有关事宜。

  张效友,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花费27年写了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在全国是首屈一指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个奇迹。这个奇迹,没有出现在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恰恰相反,出现在经济文化最为落后的陕北,它告诉人们这样一个道理,不管经济大潮如何澎湃,精神永远寻求自身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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