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沫特莱眼中的“农民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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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骨的朔风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浮尘在延安街衢呼啸着,屋檐悬着一挂挂冰柱,光秃秃的四野无一丝绿意。一位深棕色短发的西方女子极不协调地出现在1937年岁首北方高原丘陵沟壑区的冬景中。她就是把自己一生献给亚洲被压迫人民事业,并撰写了《伟大的道路》巨著而闻名遐迩的美国《法兰克福日报》特派记者艾格妮丝•史沫特莱。她急切切地要采访一位天下闻名的真正够得上人物的人物——“一个坚强英勇、脾气暴躁、其滔滔不绝的论断几乎可以使森林燃烧的钢铁般的革命者”。

    当这位记者女士的瞳孔适应了窑洞中的黑暗而看清要访的主人时,面对她的是一副双颊下陷、满脸皱纹、营养失调和苦难留下无情印记的普通面孔,普通到了如果除却那身打着补丁、很不合体的蓝灰色制服(红军装),所剩的几乎是“中国哪个村子里的农民老大爷”——女记者无法相信,此时此刻她面对的会是被毛泽东先生称作“度量大如海,意志坚如钢”的红军总司令,叱咤风云、身经百战的将军——朱德先生。

  女记者的第一印象应该是透彻的,透彻得入木三分。因为她眼中的这位“农民老大爷”确实来自于中国芸芸农民之中。可他又不只是个农民。他追随蔡锷,在辛亥革命中立下了战功;他是护国讨袁战争的先锋;他英勇善战,率部屡建奇功,成为赫赫有名的滇军名将。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现实,把他推进困惑与忧伤深渊。数年后当他从马克思主义的故乡和十月革命的故乡留学归国时,这位农民周身涌流的不再是旧式农民的血液,他明白了许多深邃的事理,用他当年的语言表述,就是:“革命必须有一个建立在科学理论上的革命政党。它必须有一个革命军队,不仅是为了作战,还是为了要保证执行以群众为力量源泉的民主制度。”女记者没有看错,此时的这位中年“农民”已是这个文明古国的最广大人民的忠实代表,他肩负着领导广大人民群众解放这个伟大而又贫困的民族的重担。女记者执著地要写一部中国农民的传记,朱德成为首选。

  俯拾皆是的素材印证了女记者的最初感觉。

  一日,渭河之滨的八路军总部派出几个战士在几十里外的道旁迎接将从延安前来就任的总司令。从早晨到中午,只有一队头戴八角帽、腰扎皮带、打着裹腿的八路军干部从眼前走过,惟独没见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的司令官。小战士们哪能想到总司令就在队列中。无独有偶,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官卫立煌的参谋长也走了一次眼神。那日他率一支锣鼓号、鞭炮齐备的仪仗队在洛阳城外迎候八路军总司令的到来。一小队马骑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一色的灰布军装,一样的神情。习惯的思维没有让他认出总司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士兵服与总司令联系起来。总司令独一无二,应威风八面,华盖大轿,前呼后拥。倒是朱德把这一切看了个透,他曾写一对联:“红军中官兵蚫吃穿一样,白军里将校尉待遇不同。”在他当红军军长时,就总是帮房东担水干活,以至房东把他当成红军的“老伙蚫”而一声一声地唤。看来“老伙蚫”和“农民老大爷”是可以划等号的。

  在那个关乎民族生死存亡的年代,戎马倥偬,运筹帷幄,总司令该够忙的了。别人大生产运动,他写写社论,作作报告也就尽职了,完全不必亲自种地。可他在窑洞前也有一块自己的菜地,在寒冬料峭的晨曦里,他也挎着粪筐拾粪;在中央机关收获糜子的行列里,那个移动的巨大的糜子垛下面,竟也是他,除去糜秸,净糜子竟有3斗之多,一百五六十斤选真是个忠厚的老农,在实打实地干活。这年他56岁。其实中国多的就是劳力。总司令只要到劳动现场视察一下,新闻记者拍几张照片,也能起到动员民众、感召民众的作用,大可不必亲自汗流浃背。凭他的资望,享受一小碟炒山药、一双战士做的布鞋,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却坚持和战士吃一样的饭菜,穿自己打的草鞋,奔波在太行山区,甚至在冬季;他通宵达旦工作,多领一点津贴也论不上特殊,可他竟和战士一样每月只有一元钱的津贴,因而不得不戒掉了纸烟;他的坐骑总是驮着伤病战士,而他却徒步在战士之中,奔波在烽火连天的抗日前线……

  朱德总是谦虚有加,他总在说:“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不难发现,那张紧抿的嘴不是用来谈论自己的。倒是众口皆碑。薄一波在黄河东岸第一次见总司令后,他说出了如下的话:“我很惊奇,他竟是一位农民式的人物,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真是时人未识将军面,朴素浑如田家翁。”董必武更进一步:“革命将军老居鞍,甘为民仆耻为官。”这和女记者的感觉不谋而合。当年还有一位名叫卡尔逊的美军上校在见到八路军总司令后即下了这样的评语:“他具有一种崇高的性格。他绝对地无私、善良、耐心,又判断深刻。他总是征求别人的批评,对自己的成就则轻描淡写。”这还不够,他又补上三个词:“仁慈、谦恭、坚强。”

  众口一词。女记者也就用西方人特有的语言把问题简单化了:他“是一位单纯、亲切、平易近人的人,他努力工作,丝毫没有使自己成为一个英雄的兴趣。”总司令并非沉默不语,他用最大众化的语言诠释这一切:“我们八路军是穷苦人民的军队,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是为人民谋利益的。”

  由普通人成为伟人难,而伟人要永葆普通人的心态更难。一代开国元勋的农民特质却是根深蒂固的。入住红墙金瓦的中南海后,还过着往昔的俭朴生活,卧室里还是多年的补丁摞补丁的被褥;墙上还挂着亲书的箴言:“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勤俭建国家,永久是真言。”

  可惜史沫特莱于1950年在大洋彼岸过早辞世了。她把《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留给了世人,而把9.8万马克稿酬留给了书的主人公。后来这位被她看作“农民老大爷”的主人公让大使馆用全部稿酬购买了国外最新科技书籍,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农业大国尽快成为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工业强国。史沫特莱应该高兴,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心中续写着《伟大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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